“基因編輯嬰兒”事件曝光兩個月后，一則調查結果，把賀建奎這位“科學狂人”再次拉回到公眾視野。

1月21日，廣東省“基因編輯嬰兒事件”調查組發布消息，現已初步查明，該事件系南方科技大學副教授賀建奎為追逐個人名利，自籌資金，蓄意逃避監管，私自組織有關人員，實施國家明令禁止的以生殖為目的的人類胚胎基因編輯活動。

調查組有關負責人表示，對賀建奎及涉事人員和機構將依法依規嚴肅處理，涉嫌犯罪的將移交公安機關處理。

“基因編輯嬰兒”事件回顧。

時間撥回兩個月前，賀建奎正為自己的新科研發布進行精心鋪排。他提前安排好美國公關專家，事先錄好了有關的宣傳視頻，選擇在學術大會前夕，公布“基因編輯嬰兒”最新的研究成果。但這一次，賀建奎不僅未能借助“科研的飛躍”收獲掌聲，還因此受到了業界的一致譴責。

賀建奎再一次站到了輿論的“暴風眼”。但讓人意外的是，這次的調查結果并沒有提及與賀建奎曾經關系密切的人和機構。事件發生后，賀建奎所任職的大學、創辦的公司、實驗通過審批的醫院，都第一時間與他撇清了關系。

步步為營的賀建奎，原以為牢牢握住了命運，卻還是被命運“拋棄”，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還有哪些疑點未被解開？

被“拋棄”的賀建奎

若沒有基因編輯嬰兒事件的“意外”，賀建奎還會是科研界的天之驕子。

賀建奎人生的前半段，是勵志的發跡史。2002年，生于湖南省貧困縣的賀建奎，以全校第二的高考成績，進入了中國科技大學。據AI財經社報道，同學們眼中的他，聰明的另一面，還有“目的性極強”、“極度渴望成功”的個性。本科畢業后，賀建奎從物理轉向正在蓬勃發展的生物學。

2006年，賀建奎的人生真正迎來轉折。第一次的轉系，賀建奎就得到了萊斯大學生物工程系教授Michael Deem的接納。據界面新聞報道，賀建奎在萊斯大學做的研究之一就包括CRISPR基因編輯。

這兩人關系的密切不僅體現在科研上，還延續到了賀建奎此后的創業中。2012年，賀建奎還在南方科技大學建起了他與Michael Deem的聯合實驗室，研究方向就包括基因測序和CRISPR基因編輯。

而在人生選擇中，導師Stephen Quake對他的影響更為深遠，其除了科學家身份，還擁有三家上市公司的控股權。“商業+學術”的路徑，逐漸映射到賀建奎的身上。

據啟信寶顯示，從2015年成立公司起，賀建奎先后在6家公司擔任法人代表。此外，他還以個人名義投資了包括深圳市瀚海基因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在內共7家企業，在4家公司擔任高管，擁有5家公司的實際控制權。

賀建奎名下公司。

從投資結果來看，賀建奎向商人的轉型頗為成功。從2016年到2018年，賀建奎名下的瀚海基因就先后完成了四輪融資，其中2018年4月就獲得2.18億元A輪融資，估值超過15億元。若以27.42%的持股比例估算，賀建奎僅是在瀚海基因的財富就超過4億元。商業版圖中，同樣突出的還有“南科生命”和“因合生物”，均實現了可觀的科技成果收益轉化。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賀建奎投資企業的主營業務基本都與生物技術和基因檢測技術開發有關。在他這些企業的技術輔助下，賀建奎的科研之路如魚得水。

根據AI財經社報道，早在2015年，賀建奎就開始產生“基因編輯嬰兒”的想法，很多美國專家都成為了他的咨詢對象，他的博導Deem也出現在咨詢顧問名單上。在美聯社的采訪中，Deem回憶起與賀建奎在萊斯大學從事疫苗研究，他認為基因編輯就類似于疫苗。

帶著對技術的自信，賀建奎把手中基因編輯的“剪刀”伸向了人類的胚胎。盡管他聲稱，只要讓CCR5這一引起艾滋病病毒的“入口”基因失去功能，孩子出生后就能天然抵抗艾滋病，但從技術來看，編輯基因的工具Crispr-Cas9，目前還不是一項被充分認知的技術。

它就如一把能帶來雙面效應的剪刀，通過切割和修復DNA的方式糾正一些小故障，也會因為解決不了脫靶效應而“誤傷”其他基因。讓實驗更像是噱頭的是，即使嬰兒承擔這么大的風險后，也并不意味著嬰兒從此就不會感染艾滋病，因為去除的基因只能讓嬰兒對艾滋病的其中一種毒株免疫。

2017年3月，賀建奎團隊找到國內最大的艾滋病感染者互助平臺——白樺林全國聯盟（以下簡稱“白樺林”），尋找符合條件的艾滋病患者夫婦。

白樺林在采訪中透露，印象中除了項目能帶來公益的服務，賀建奎給他的感覺是，“在艾滋病這個領域真的是不太了解”。盡管賀建奎向他打包票，表示項目能通過倫理委員會的審批，但白樺林始終心存疑慮：“進行抗病毒治療以后，病毒載量降低到檢測不到，可以正常生育。國內一直可以有這樣一種安全的生育方式，何必還要通過這個方式呢？”

賀建奎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的話，可以解答白樺林的疑問，“我要做科學家，也要做企業家。”賀建奎自主研發的第三代基因測序儀，讓他一躍成為“科研明星”。他原本以為，“基因編輯嬰兒”也能復制基因測序儀的成功，卻沒想到會墜入深淵。

18年的健康隨訪計劃尚未開啟，風險已經顯露。賀建奎表示：“露露娜娜已經健康出生，她們檢測之后發現結果符合預期，兩個基因序列得到預期效果的改善。雖然基因測序發現了一個潛在的脫靶風險，但是距離其他的基因都很遠。”

想要“回國做大事”的心愿尚未實現，賀建奎反遭到了任職學校、創辦的公司、審查醫院的輪番“拋棄”。

還有哪些疑點待解？

“基因編輯嬰兒”事件從立項到操作、以至后續的發布，都經過縝密的安排。事件的背后，真的只有賀建奎團隊的策劃嗎？

從目前的調查結果看，事件是系“賀建奎為追逐個人名利”所為，說明中并沒有其他涉案機構的有關情況。凡是與賀建奎“基因編輯”有關的，如今都隱匿了起來。

2018年11月28日，賀建奎（中）參加第二屆人類基因組編輯國際峰會，圖片來自中新社。

最先引發爭議的，是“基因編輯嬰兒”項目的倫理審批。

消息曝光的第二天，處于“風暴中心”的深圳和美婦兒科醫院就發出聲明，指從未參與賀建奎及其研究團隊的“基因編輯嬰兒”事件中的任何實驗環節，更表示網傳的《審查申請書》簽名有偽造嫌疑。

盡管第一時間撇清關系，但事件還是引起了有關部門的注意。根據央視發布的消息，進行倫理審查的深圳和美婦兒科醫院醫學倫理委員會，并未按要求進行備案。這就意味著，這一倫理委員會并不具備審批的資質。

調查結果未出，而賀建奎與深圳和美醫院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卻逐漸變得清晰。

2018年11月26日，賀建奎在美聯社的鏡頭前，宣布基因編輯嬰兒露露和娜娜誕生的驚天消息。陪伴其身側的，還有一位名叫林志通的企業家。視頻中出現的林志通對著鏡頭說道：“我們認為這是合乎倫理道德的做法。”

一個學者，一個投資商，乍看兩人之間的聯系并不大。但據一位接近賀建奎的知情人士向自媒體“叩叩財訊”透露，林志通與賀建奎的關系非常緊密，合作時間更長達5年，“一個是做醫療投資的商人推手，一位是試圖將科研不斷向商業化運作的研究人士，二人的組合可謂互補。”

這種互補不僅指想法上的共通，還在于雙方資源的填補。啟信寶顯示，深圳和美婦兒科醫院是與林志通關聯的企業之一。林志通在這家背后有莆田系背景的醫院持股8%，還曾擔任這家醫院的總經理。正因為林志通與深圳和美婦兒科醫院的深度關聯，想要拿到審查申請書似乎并不難，“叩叩財經”認為，基因編輯事件或與林志通有關。

深圳和美婦兒科醫院急忙否認與基因編輯有關時，醫院總經理程珍甚至表示醫院與賀建奎沒有任何聯系，她也不認識此人。吊詭的是，早在2015年12月，和美醫療就與賀建奎的瀚海基因簽訂過合作協議。根據瀚海的框架協議，深圳瀚海將協助和美醫療開展更先進的基因檢測業務，公告當中還稱，要推進試管嬰兒業務。

在中外學界的一致的反對意見前，賀建奎任職的南方科技大學和他一手創辦的瀚海基因也都草木皆兵。

事件曝光后，賀建奎位于南方科技大學（以下簡稱“南科大”）的實驗室已被封得嚴嚴實實。雖說從2018年2月起，申請停薪留職的賀建奎就已經不再出現在學校，但南科大對賀建奎的“優待”也是顯而易見的。

2018年11月28日，出席第二屆人類基因編輯國際峰會的賀建奎解釋，南科大對他的實驗并不知情。但在說明研究資金的情況時，賀建奎道出了些關鍵信息，“前期的研究是自己承擔費用，其實大學里已經做了一些前期研究，后面到醫院研究，另外一些成本是大學院系提供的。”

同樣否認與基因編輯實驗有關的，還有瀚海基因。

據AI財經社報道，瀚海基因的商業計劃書顯示，其2018年的銷售額為3億元，是前一年的3倍，利潤總額也從去年的600多萬提升到9880萬。在賀建奎的商業版圖中，瀚海基因的成績尤為突出，足以為賀建奎的科研提供雄厚的資金支持，但賀建奎在大會上的明確否認公司與基因編輯有關之后，研究的資金來源依然成謎。

瀚海基因商業計劃書截圖。

據《中國經營報》獲取的一份資料顯示，瀚海基因設有瀚海研究院，研究項目除三項基因測序外，還包括基因編輯一項，即基因編輯重點研究實驗室。

調查結果之外，“基因編輯嬰兒事件”依然疑點重重。然而，在賀建奎按下了基因編輯的“開關”之后，事情遠未終結。

基因編輯并不是唯一可以根治艾滋病的方法，但它帶來的危害無法預估。在基因編輯的項目知情同意書中，有大量的免責條款，一旦有志愿者受到傷害的事宜，項目組承擔相應的醫療費用，但這個經濟補償限額為5萬元。

“我愿意用生命的下半輩子去負責。”賀建奎的這句聽起來充滿擔當的話，如今看來卻經不起推敲。無法掌握命運的，除了賀建奎，還有經過基因編輯的嬰兒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