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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周大錘

此時此刻，廣州市白云區啟德路上，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正在審理一起堪稱中國證券市場時代轉折點的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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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告和被告，分別是中國僅有的兩家投資者保護機構之一，上海中小投服，以及國內史上最大規模A股造假案之一的締造者，康美藥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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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起案件，本身的規模已經值得載入史冊：300億的巨大造假金額、數萬受到波及的股民、77家相關聯的藥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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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庭公告

但最關鍵的是，這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例特別代表人訴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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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負責代理該案件的錦天城律師事務所廣州分所律師秦政看來，特別代表人訴訟制度，對規范中國證券證券市場依法信息披露意義重大，“很有效的一個震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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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證券法施行的背景下，康美案無疑會成為中國證券市場治理的標桿性案件，甚至成為證券行業一個新時代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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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應該坐牢嗎？

被告名單前兩位的馬興田和許冬瑾夫婦，是康美藥業的實際控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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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過去的相關案件里，被告欄的首位都是上市公司本身，如今轉變成實際控制人，足以稱得上巨大的轉折和進步——懲辦首惡，從法律從業者們爭執多年的應然，向實然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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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政看來，這個變化頗具象征意義，“有的法官認為你這個有道理，支持你，有的法官認為要嚴格按《若干規定》來駁回也沒問題，所以說康美這個事也是一個嘗試，也算是一個新的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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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公司這種由無數人組成的集體，實際上，在證券造假案件中，真正發揮作用的往往就是那么幾個實際控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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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興田夫婦，就是康美藥業財務造假案的關鍵角色。

康美宣傳片《康美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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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靠著倒賣藥材、資本運作，將原本默默無聞的地方小廠，扶持成中醫藥廠家的標桿，這對夫婦更令人咋舌的是資本運作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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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康美藥業被曝光在多個非直銷區域開展直銷活動，涉嫌傳銷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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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出，康美的估值應聲下跌，10天時間蒸發了400億，詭異的是，康美藥業股價竟然立刻極限反彈，甚至一路登上歷史最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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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康美來說，大起大落早已司空見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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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統計顯示，自從上市后，康美藥業通過定增、配股和發債等方式多次募集資金，累計募資額達847億元。每次因為負面消息股價腰斬之后，馬興田夫婦都能神奇地想辦法拉動大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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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路走多了，總要見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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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10日，有自媒體指出康美存在存貸雙高、大股東股票質押比例高和中藥材貿易毛利率高等疑點，炸開了輿論的漩渦。10月15日，幾家財經媒體集體報道，進一步質疑康美財務造假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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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6日，康美藥業在盤中突然跌停，17日再度閃崩跌停，17日之后的4個工作日，康美市值迅速被腰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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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后，因涉嫌信息披露違法違規，康美藥業被證監會立案調查。后來康美藥業發布《關于前期會計差錯更正的公告》，稱沒有財務造假，只是公司的財務數據出現了些會計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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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差錯著實不小，僅2017年一年，康美藥業的財報就虛增了299億貨幣資金。

馬興田與許冬瑾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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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美藥業的股東大會上，有股東問馬興田：你不應該坐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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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興田氣定神閑，說在調查結果出來后，會“更有信心地做好主業”。后來接受媒體采訪，他甚至還試圖用《證券法》堵住悠悠眾口，不斷強調“財務差錯和財務造假是兩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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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有恃無恐，是因為如果按照原本的規定，馬興田夫婦需要付出的代價不痛不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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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監會對康美事件的定性，是“有預謀有組織長期系統實施財務造假行為，惡意欺騙投資者，影響極為惡劣，后果極為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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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此嚴厲的措辭，頂格處罰，也不過讓康美接受警告，進行改正，繳納60萬元罰款。至于馬興田兩口子和另外4名主要責任人，每人罰90萬，禁入證券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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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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懲罰措施出臺后，馬興田火速退出一線，換成馬興谷接棒，至于馬興田和馬興谷之間的關系，康美藥業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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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新《證券法》出臺，中小投服殺氣騰騰把馬興田夫婦列為首惡，事情或許會就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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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過去一樣，股民們和康美漫長維權拉鋸，而“改正”過后的康美，以及馬興田家族，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進入證券市場，繼續收割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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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散戶和上市公司斗

2019年12月28日，第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五次會議審議通過了修訂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證券法》，后于2020年3月1日起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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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新《證券法》的第九十五條，為投資人維權開創了前所未有的便利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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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資者提起虛假陳述等證券民事賠償訴訟時，訴訟標的是同一種類，且當事人一方人數眾多的，可以依法推選代表人進行訴訟，當人數超過五十人，則可以由投資者保護機構介入，代替所有受損害的投資人維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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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供職于上海問道有誠律師事務所，專研證券糾紛案件的馬香凝看來，這是“本次新《證券法》中最為?膽的嘗試”。

最高法的司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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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個的普通投資人，或許難以在和上市公司的較量中討到好處，但當投資人們聯合起來，在國家認定的投資人保護機構幫助下，上市公司也不可能再肆無忌憚地收割投資人們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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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散戶們和上市公司斗，幾乎都要以年為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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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據可查的首例國內股東集體維權案，發生在2001年，四家公司違規操縱“億安科技”股價，導致大批股民損失慘重。事發后，總計360余名股民聯合向兩家法院提出訴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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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起案件最高法的重視，還推動了《關于受理證券市場因虛假陳述引發的民事侵權糾紛案件有關問題的通知》出臺，但即使如此，從起訴到一審宣判，依然花去整整兩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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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香凝指出，這類案件的長周期，一方面在于證券發?中，投資者受害?數多、群體范圍廣，但?對個體時損失金額相對??并不?，缺乏有效的統一組織維權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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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由于涉及金融相關領域，損失認定、財務報表和賠償損害都需要大量專業人士介入，逐一討論、審查。尤其關系到賠償損害的“三日一價”，也即證券虛假陳述實施日、揭示日、基準日，以及基準價的認定，會成為雙方舉證、爭議的核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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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攔在散戶們眼前還有道翻不過的坎——發起訴訟的前置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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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前置條件是指，除非被告的上市公司已經因為違規，受到了證監局等單位調查，否則不能發起訴訟。比如康美，就是被分析人士、財經媒體發現疑似財務問題，后由證監會調查證實，才順利啟動相關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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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政看來，這一前置條件很難越過，即使立案并不強制要求相關企業要接受過行政處罰，但在實際操作中，股民想發現并舉證上市公司存在問題，幾乎不可能。

昔日，康美曾經是中國醫藥標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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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講的侵權它屬于侵權糾紛，侵權糾紛就是要證明行為人具有故意或者過失，還要有行為，這些都是要舉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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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上市公司真實的財務數據，還是操縱股價的相關記錄，一般投資人都很難獲取直接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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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一步講，哪怕投資人有足夠的專業能力，可以在邏輯上找到上市公司可能存在的漏洞，但無論投資人還是財經領域的研究機構，都不是司法鑒定機關，不代表國家權威、國家權力機構，“他說的話也不能作為一個證據，只能作為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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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馬香凝則指出，虛假陳述案件的前置程序已有松動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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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上海高院對“中安科”虛假陳述糾紛一案的判決中，中介機構在未獲行政處罰的情況下被判決承擔連帶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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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高法民事審判第二庭，也曾在《關于審理證券市場虛假陳述案件司法解釋的理解與適用》中明確提到：“隨著我國證券市場的日益發展和成熟，隨著人民法院逐漸積累了審理這類案件的經驗，前置程序將會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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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置條件逐步取消，意味著當面對上市公司時，股民們不再只能任人魚肉，換句話說，就是給了螞蟻們絆倒大象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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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訴訟，也能拿錢

專門開展A股維權訴訟的郝慧珍律師，決定暫停手頭上的康美案相關訴訟準備進程，觀望這場中國首例特別代表人訴訟的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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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她代理過不少A股侵權糾紛類案例，根據經驗，上市公司一般都會顧慮到公司名譽問題，選擇在立案前與股民達成調解，“一般都不會走到訴訟那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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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麻煩的，就是康美這類由于公司財務問題出現重大紕漏，且已經被證監會介入調查的案子，調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上市公司反而更期望走法律程序，盡可能壓低賠償金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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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起案子，和以往都不同，一個顯著的區別是，有投資者保護機構介入，投資人們不再各自為戰，而只需要做個訴訟權利登記，然后等待結果。

審理本案的廣州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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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6日，廣州中院發布普通代表人訴訟權利登記公告，明確權利人范圍及登記期間，即：自2017年4月20日（含）起至2018年10月15日（含）期間以公開競價方式買入，并于2018年10月15日閉市后仍持有康美藥業股票，且與本案具有相同訴訟請求的投資者，可以于2021年4月25日之前登記加入該案訴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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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則公告發布后，提出訴訟請求的投資人從11位新增至67位，順利啟動特別代表人訴訟程序，本次案件的代表人，為上海中證中小投資者服務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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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國內的投資者保護機構只有兩家，除了上海中證中小投資者服務中心，就只有位于北京的中國證券投資者保護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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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默示加入、明示退出原則，在結案后獲得賠付的不僅僅是這67位參與訴訟的投資人，所有符合康美案“三日一價”適用范圍的投資人，都可以在康美敗訴后獲得合理的相應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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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小程序“廣州微法院”上，廣州中院開啟了特別代表人訴訟登記，只需要輸入身份證和姓名，就可以查詢自己是否符合參與康美案特別代表人訴訟的適用范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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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秦政觀察，對于這場新《證券法》施行以來，也是建國以來國內的首次特別代表人訴訟，廣州中院的重視程度前所罕見，抽調大批骨干力量，提供了從庭審到后臺的網絡系統，再到及時向社會進行信息披露，“花了很多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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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中院，乃至整個司法系統對康美特別代表人訴訟案的重視，傳遞出了一個鮮明的信號——國家層面，正在加強打擊證券市場違規違法行為，維護證券市場的信息披露真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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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信息披露真實性，是證券市場存續和發展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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獐子島、康得新、飛樂、康美等企業的違規違法操作，已經對證券市場造成了傷害，在鼓勵金融投資理財，將資金從房市引導向證券的大潮下，嚴厲打擊勢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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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牛刀初試的第一個大案，被告席上的馬興田夫婦，算是趕上了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