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遠知行創始人,破產了
清算時刻已至
作者 | 王濤 ?編輯 | 吾人??來源 |?#融中財經
南京深秋,冷雨淅瀝。
中智行的辦公區早已人去樓空,只剩零星散落的文件與沉寂的服務器機柜。兩年前,這里還曾被譽為“中國全域智能駕駛的希望”,創始人王勁激情澎湃地向市場勾勒著“中國L4級自動駕駛率先量產”的藍圖。而如今,公司悄然啟動破產清算,員工被欠薪數月,供應商款項無從追討。
這一切,距離王勁——這位前百度自動駕駛事業部總經理、曾被譽為“中國自動駕駛開創者”的行業領袖——高調創立中智行,僅僅過去了五年。五年間,他從光環加身的科技明星,到給不起一筆區區1.5萬的勞動制裁款而申請破產。高開低走的結局讓人唏噓不已。
這不僅是一家創業公司的失敗,更是一個時代的殘酷隱喻。
王勁與中智行起伏的背后,是中國自動駕駛行業從狂熱到理性、從理想主義到商業現實的全面轉向。融資窗口急速關閉、技術落地遙遙無期、政策法規步步謹慎,曾經被資本推向風口的“無人駕駛夢”,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生存壓力測試。
當王勁這樣的旗幟性人物都黯然退場,中國自動駕駛的故事,又將如何續寫?
無財產、失聯,
明星企業因1.5萬破產
在南京棲霞區法院所發布的一紙民事裁判文中,明確載明中智行所進入的是“破產清算”程序,而非許多陷入困境的企業通常選擇的“破產重組”。
“破產清算”意味著企業走向徹底終結,與旨在重振的重組不同。該程序要求解散公司、變賣資產以清償債務,未償還部分通常予以豁免,公司經營隨之終止。
一家曾估值數十億元的自動駕駛明星企業,緣何淪落至如此境地?該文書揭示了中智行目前的真實狀況:甚至已無力承擔1.5萬元的債務。
根據民事裁定書,事件起因于申請人與中智行于2024年11月27日在勞動仲裁委員會達成調解,約定中智行應在2025年4月20日前支付申請人1.5萬元。然而,約定期過后經多次催討仍未兌現。
申請人隨后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但因中智行始終未能付款,最終請求對其啟動破產清算以償還債務。
當然,法院并非僅因這1.5萬元債務就作出“執轉破”裁定。更為關鍵的是,后續審查顯示,中智行所負債務遠超該筆金額,債權人也不止一方,公司財務狀況早已陷入深淵。
盡管民事裁定書未具體披露總體債務,但據天眼查等第三方平臺信息,中智行作為歷史被執行人,在合同糾紛、勞動爭議等案件中涉及的執行總金額已超過4700萬元,且多數案件仍處于“執行不能”的狀態。
目前,申請執行的債權人已近十家,本次1.5萬元的債務僅是其中金額最小的一例。
更令人意外的是,法院在上門執行時發現,中智行已不在注冊地址經營,當前辦公場所不明,企業處于失聯狀態。
鑒于此,南京棲霞法院認定,中智行涉及多起未能執行的案件,債務規模巨大、資產不足以清償全部債務,且已無可供執行的財產,符合破產清算條件,依法自動轉入“執轉破”程序并正式受理。
值得關注的是,從時間線來看,早在去年8月首例被執行案件出現時,中智行的問題已初現端倪。
而在該執行文書披露前一個月,創始人王勁突然卸任公司法人,僅保留董事長職務。目前,接過法人職責的“張水生”已被限制消費,但其人公開信息甚少。
中智行以這樣的方式退場,不禁令人感慨萬千。
國內自動駕駛第一人的落幕
曾幾何時,中智行也是自動駕駛領域備受矚目的明星企業。該公司成立于2018年,注冊資本達1.5億元,致力于成為基于車路協同的自動駕駛技術提供商及出行服務運營商。
其創始人王勁堪稱中國自動駕駛商業化進程中的第一代領軍者。他曾任百度高級副總裁,并成為百度自動駕駛事業部的首任總經理,一度被外界譽為“百度無人車四大護法”之一。
王勁還曾被《福布斯》雜志評為推動中國人工智能革命的20位關鍵人物之一,有人稱他為“國內自動駕駛的布道者”,甚至“中國自動駕駛第一人”。如今被稱為“全球Robotaxi第一股”的文遠知行,也與他淵源頗深。
早在80年代,王勁就先后在中國科技大學和中國科學院大學取得計算機專業學士和碩士學位,之后赴美深造,獲得計算機博士學位,并曾在甲骨文、雅虎等科技巨頭積累豐富經驗。
2000年,王勁回國發展,先后擔任阿里巴巴資深技術總監、eBay中國CTO、eBay中國研發中心總經理,以及Google中國工程研究院副院長。
2010年4月,他加入百度擔任技術副總裁,據稱是李彥宏親自邀請,后晉升為高級副總裁。2015年12月,百度正式成立自動駕駛事業部,王勁成為該部門奠基人,麾下匯聚了包括彭軍、樓天城在內的一流技術人才。
在當時公眾對“自動駕駛”仍感陌生、L4級自動駕駛技術認知度極低的背景下,他率先提出“三年商用、五年量產”的目標,明確了百度研發L4技術的戰略方向。此后,百度與寶馬合作的自動駕駛車輛成功駛上北京五環,完成了國內首次覆蓋城市、環路與高速的混合路況全自動駕駛測試。
2016年,自動駕駛成為資本風口,但百度卻面臨人才流失的挑戰。王勁原計劃推動該事業部獨立融資以穩定團隊,卻在2017年陸奇加入百度并接管自動駕駛業務后,愿望落空。
2017年4月,王勁離開百度,懷揣對自動駕駛的雄心踏上創業之路,在硅谷創立L4級無人駕駛企業景馳科技——即文遠知行的前身。
公司成立僅一個月就實現車輛路測,兩個月后拿下加州自動駕駛路測牌照。原定1500萬美元的首輪融資,最終超額募得5700萬美元,并吸引了前百度自動駕駛事業部首席科學家韓旭等核心人才加入。
隨后,王勁受國內地方政府邀請,計劃于2018年將業務重心轉回中國。然而就在事業起步、雄心勃勃之時,轉折突然降臨。
2017年底,百度對王勁提起訴訟,指控其與所創立的景馳科技侵犯商業秘密、違反競業限制,并索賠5000萬元,該案被稱為“中國無人駕駛第一案”。
盡管百度最終因證據不足撤訴,但訴訟導致景馳內部劇烈動蕩。為緩解壓力,景馳董事會于2018年2月解除王勁職務,由韓旭接任CEO,其后公司更名為文遠知行。
退出景馳后,王勁并未放棄,轉而創立中智行并親自擔任董事長。但這又引發了文遠知行對中智行及其本人的一系列訴訟,指控其侵犯商業秘密、商業詆毀及違約。最終,雙方以和解收場。
盡管中智行并未因王勁的訴訟糾紛而停滯,但其最初所選擇的路徑,或許早已為今日的結局埋下伏筆。
倒在夢想實現前
當王勁創立中智行之初,他為公司選定了一個極具前瞻性、卻也最終被驗證為致命傷的戰略方向。
在自動駕駛領域,主流技術路徑大致可歸為兩類。
其一被稱為“單車智能”,即聚焦于車輛本身的智能化。這種方式旨在通過搭載高性能傳感器(如激光雷達、攝像頭、毫米波雷達)和強大的車載計算平臺,使汽車自主感知環境、決策行駛,相當于將每輛車打造成高度自主的“武林高手”。諸如特斯拉、Waymo,以及國內的文遠知行、小馬智行等企業,均以此為主攻方向。該路徑的優勢在于不依賴外部設施,技術成熟即可廣泛落地,商業模式清晰——無論是賣車還是提供出行服務,都更容易實現商業化閉環。
然而,王勁為中智行選擇的卻是第二條路徑——“車路協同”。這是一個更加宏大、也更依賴生態的構想。它并不只追求車本身的智能,更強調道路等基礎設施的同步智能化。其核心思路是在道路、信號燈、路口等處廣泛部署傳感與通信單元,構建一個實時交互的交通信息網絡。在這樣的系統中,車輛可以提前獲知信號燈變化、行人穿行等全局信息,如同具備“上帝視角”,既提升行車安全,也降低對單輛汽車傳感器和算力的極致要求。從長遠看,這的確代表了智慧交通的發展方向,也符合我國“新基建”的政策推動。
盡管愿景令人振奮,但對一家初創企業而言,這一路線顯得異常艱難。“車路協同”的真正落地,并不取決于一家公司的技術能力,而是牽涉整個社會的基礎設施升級——包括道路改造、設備鋪設與網絡覆蓋,需要政府主導、投入巨資和漫長周期。正如某行業從業者所說:“每拓展一個城市,都意味著重建一套基礎設施,成本之高、難度之大,令人望而卻步。”
因此,中智行所面臨的現實困境在于:他們雖手握先進的車載方案,卻苦于沒有配套的“智慧道路”作為支撐。這就像開發出一款頂尖5G手機,卻只能運行在2G網絡中,無法釋放其真正潛能。
而在資本層面,投資人對回報周期和運營效率極為敏感。當選擇“單車智能”的同行已在多個城市開展路測、推進商業化運營之時,中智行卻仍處于等待政策與基建跟進的被動狀態。缺乏可見進展與落地場景,持續消耗著資本的耐心。
沒有新資金注入,加之自動駕駛本身是一項極度耗資的研發工程,企業每天都在承擔高昂的運營成本。久而久之,資金鏈斷裂幾乎成為必然。
因此,當連1.5萬元的員工賠償都無力支付時,所反映的并非企業的吝嗇,而是其資源已徹底枯竭。這家曾懷揣智慧交通夢想的明星企業,最終未能等到“智慧的路”全面鋪開,就已倒在現實與理想的斷層之中。
中智行的案例,也為所有致力于前沿科技的創業者敲響了警鐘:再美好的技術愿景,也需一條能穿越現實生存壓力的可行路徑。
自動駕駛清算時刻
中智行的困境并非個例。
2025年,自動駕駛賽道寒潮涌動,多家曾風光一時的企業黯然離場。
估值一度超過90億元的“清華系獨角獸”清研微視已步入破產清算程序;獲得過聯想、小米投資的縱目科技,如今也在破產重整中掙扎求存;昔日“全球自動駕駛第一股”圖森未來,最終未能逃脫從納斯達克退市的命運。這些企業的相繼折戟,標志著行業狂飆突進后的“清算時刻”已然來臨。
縱觀這些黯然退場的玩家,其失敗原因呈現出多重共性。首技術路線的選擇與商業化落地難易程度至關重要。
中智行所押注的“車路協同”路線,雖被長期看好,但短期商業化步履維艱。這套系統依賴大量路側基礎設施建設,需要政府部門深度參與推進公共基建、打通數據,并非單靠企業一己之力能夠完成。這意味著進入每一個城市都需要重資本投入,“成本高到無法想象”,且難以快速復制推廣。相比之下,“單車智能”路線因初期成本相對較低、不涉及復雜的基礎設施和交通調度、落地速度更快,已成為當前行業的主流選擇,并隨著端到端技術的演進加速了商業化進程。
資本市場的風向轉變是致命一擊。
過去,資本或許能為一個美好的故事和遠景買單,但如今,自動駕駛公司必須給出清晰的盈利時間表,才能說服投資人繼續承受高昂的研發投入與持續的虧損。隨著投資熱潮退去,資本正從過去的概念追逐轉向聚焦于那些擁有更明確商業化路徑的頭部企業,缺乏“自我造血”能力的公司自然被推向懸崖邊緣。
此外,高昂的研發成本與漫長的回報構成了幾乎所有自動駕駛企業難以逾越的鴻溝。
即便是目前業內領先的頭部公司,如已上市的文遠知行和小馬智行,其財報也依然被巨額虧損所籠罩。這表明,整個行業仍處于投入期,大規模盈利的曙光尚未顯現。
然而,中智行的崩塌并非行業的終章,而是一場結構性分化的開始。
活下來的企業正在摸索出各自的生存法則。降本增效、追求更經濟的商業化落地成為共識。通過技術迭代優化硬件成本,例如4D毫米波雷達等關鍵傳感器價格持續下探,以及探索更具性價比的解決方案,是活下去的基礎。
聚焦特定場景,尋求突破是另一條出路。
不同于盲目追求通用L4自動駕駛,許多公司開始深耕垂直場景,例如港口無人重卡、無人環衛車、末端配送等。這些場景通常具有邊界清晰、低速運行等特點,商業化落地難度相對較低,能更快看到回報。
出海尋找新市場已成為頭部企業的重要戰略。特別是中東、東南亞等地區,因其政策支持力度大、道路條件較好或市場需求旺盛,為中國自動駕駛企業提供了寶貴的商業化土壤。通過與Uber、Grab等國際出行平臺合作,“借船出海”,中國企業正嘗試將其技術應用于更廣闊的全球市場。
最終,這場殘酷的洗牌預示著中國自動駕駛行業正褪去泡沫,從技術驅動的狂熱夢想,回歸到商業本質的冷靜考量。活下去的企業,無一不是在技術可行性、商業價值與成本控制之間找到了艱難的平衡。
未來的競爭,將不再是炫技式的算法比拼,而是對場景深度、運營效率和商業化耐力的綜合考驗。
自動駕駛的夢想依然美好,但實現它的道路,注定只有那些兼具技術實力、商業智慧和財務韌性的企業才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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