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時代周報

一條三分鐘的視頻，記錄了在公路旁草坪里的小狗與杜江霍思燕夫婦的相遇、被送往醫院、成為擁有姓名的“霍珍珠”的全過程。

因耳朵帶有編號，缺少臟器，面對檢查時異常配合的“珍珠”，讓實驗比格犬走進了大眾的視野。在此之前，許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實驗犬的存在。

事實上，比格犬在生物醫學研究領域扮演著重要角色，為人類醫學做出眾多貢獻。據統計，在實驗犬中，98%的犬只都是比格犬，所開展實驗的涉及醫療技術藥物領域以及生物科技方面。尤其在國際上以犬類為實驗動物的研究成果中，使用比格犬參與的實驗才會被國際上公認。

“珍珠”的出現，觸動了人們的心，也悄悄卷動了風波。

一方面，心疼實驗犬的人們迫切希望能為它們帶去溫暖。“霍珍珠”被領養視頻發布的幾天內，實驗比格犬公益救助組織“比格公社”表示，申請領養認證的的伙伴已經超過3000人，且數字還在不斷增加；而另一方面，一些實驗室、研究機構被非理性的聲音沖垮。

無論是哪種聲音，都指向著，人們似乎已經開始思考，應該如何善待實驗動物、如何理性看待實驗動物與人類的關系。

“四只實驗犬一天就被領養了”

“明星效應帶來的熱度真的很大。”公益救助人、自媒體賬號“比格犬受害者聯盟”主理人盟盟說，一個月前幫忙發的四只實驗犬一直沒領養出去，霍思燕領養比格犬上熱搜以后，“四只實驗犬一天就領養完了。

她確實感受到人們對實驗比格犬領養的熱情，“如果國內更多人關注動物實驗、流浪動物救助就好了，是非常好的帶動效應。”盟盟說。

“同時，我們的‘實驗犬領養預備役’群體也壯大了許多。”盟盟介紹，長期以來，賬號會接收一些實驗犬領養的投稿，也組建了“實驗犬領養預備役”群體，他們是一群經過篩選的、對實驗犬有所了解，也有一定養狗條件的人士，每當有突發的實驗犬領養需求時，可以快速幫助實驗犬找到合適的領養人。

實驗比格犬浮現在公眾視野之后，關懷、共情的聲音此起彼伏，但爭執和爭議也不絕于耳。

在社交平臺，時代周報記者看到，一些發布比格犬實驗信息的實驗室、企業受到了網友的沖擊。有網友涌入實驗室、研究企業的評論區，表示“太殘忍了”“避雷，哪家產品，再也不買了”。

事實上，這樣的爭論，早在比格犬此次“出圈”之前，就長期存在著。

“長期以來，我們整個社會對動物實驗、動物福利都很陌生。”盟盟說，在線上的科普工作中，她時常會看到許多這樣的爭論，“有人說‘為什么要用動物實驗’‘為什么不給它們做善后’，另一種聲音則說‘不用狗難道用人嗎？’，雙方經常吵起來，這也凸顯了整個社會對實驗動物的陌生，大家也沒有搞清政府、企業、公眾在其中的位置。”

在此事件之前，許多人對比格犬、實驗犬的了解并不深。那么，為何會成為實驗犬的最佳選擇？

比格犬又稱米格魯獵兔犬，是世界名犬之一，一種來自英國的小型獵狐犬，血統可以追溯到古希臘，其名字傳說是來自法語中的“beagle”，即小的意思。

比格犬體型較小，體長30-40厘米，體重7-12公斤，毛色多為棕黃、黑、白三色，稟性溫和，易于馴服。比格犬叫聲清澈悅耳，素有“森林之鈴”之稱。

有許多比格犬被訓練為緝毒犬等工作犬使用，也有人將其作為家庭犬，在美國、日本地區，還常常被列為“十大最受歡迎狗狗”之一。

在被馴養成為標準實驗動物后，它被廣泛應用于醫學、生物學、病理學、腫瘤學等生命科學領域。相對小型實驗動物，比格犬在生理機理、解剖學上更接近人類，可提高臨床預測準確率。

在公眾視野之外，實驗比格犬早就成為了貫穿著藥物研發的整個階段最重要的實驗動物，也是創新藥物研究的關鍵科技戰略資源。

目前，在全球大力發展生命醫學及生物制藥產業的背景下，生物醫藥行業對高質量實驗比格犬的需求也越來越大。在業內，以比格犬為主的犬類實驗動物甚至被視作生命健康領域科技創新活動的“芯片”。

而在發達國家，比格犬種質資源也被視作重要戰略資源，嚴格進行掌握，不對外共享。

動物實驗仍有不可替代的關鍵意義

在實驗比格犬背后，是更漫長的動物實驗史，也是人類在生命科學的黑箱中寸寸摸黑探索的歷史。

1921 年，加拿大外科醫生班廷和他的學生貝斯特在編號為406的小狗的幫助下發現胰島素，成為人類醫學史上的罕見奇跡；一百年后，小鼠、大鼠和非靈長類動物的實驗，為新冠疫苗提供了可靠的科研數據。

在我國于1983年始建的國家犬類實驗動物資源庫，每年有超過3000只的比格犬在這里出生、被馴化研發成各類模型犬。

時代周報記者查詢了解到，目前，常見的模型犬有人類遺傳性疾病犬模型，如血友病、高尿酸尿癥、高血壓等；人工誘發特定疾病動物模型如人類2型糖尿病模型、急性心肌梗死模型、甲型流感模型、哮喘模型等。

目前，國家犬類實驗動物資源庫還承擔著“重大新藥創制”專項“實驗用比格犬及疾病模式犬研究開發平臺”等建設項目，正在研發前列腺增生疾病模式犬、自閉癥模型犬等模型。

面對實驗動物、實驗犬，人們是矛盾的，既不忍，又確有其需。

不可否認，在當下的發展階段，動物實驗仍有著不可替代的關鍵意義，在多重矛盾之下，善待實驗動物、關注動物福利或許是唯一能做的事。

比格犬實驗操作教材《實驗Beagle犬》指出，“從情感角度，實驗動物是犧牲者，是人類的替難者，它們承受痛苦甚至以自己的生命貢獻于人類健康和社會進步，應該得到人性化的護理和治療。從科學角度看，動物和人的相似度很高，一樣具有各種感知能力，具有豐富的情緒和才能，如親情、記憶、專注、好奇，甚至是模仿和推理。因此，善待實驗動物，關注動物福利已成為一種國際共識。”

1988年，我國頒布《實驗動物管理條例》,之后相繼出臺了一系列的管理辦法，并在各地相繼成立了實驗動物倫理工作委員會，2018年9月1日國家又發布了《實驗動物福利倫理審查指南》GB/T 35892-2018，這為實驗動物的倫理審查提供了標準與指導。

目前，在設計動物實驗方案時，科研單位的實驗動物管理與使用委員會會遵循國際上認可的實驗動物福利的"3R"基本原則，負責審核動物實驗的申請。

"3R" 是 "替代"、"減少"、"優化" 3個英文單詞的首字母。即使用其他方法，而不用動物所進行的實驗，或使用低等動物代替高等動物達到同樣目的；在無替代情況下盡可能減少活體動物使用的數量，提高實驗動物的利用率，減少不必要的重復實驗；通過改進和完善實驗程序，減輕或減少給動物造成的疼痛和不安。

同時，國際上公認實驗動物應享有五項自由。

即不受饑渴的自由，為動物提供適當的清潔飲水和保持健康和精力所需要的食物；生活舒適的自由，為動物提供適當的房舍或棲息場所，能夠舒適的休息和睡眠；不受痛苦、傷害和疾病的自由，即為動物做好免疫，預防疾病和給患病動物及時診治；生活無恐懼和無悲傷的自由，選擇適宜的麻醉劑和麻醉用量，讓它們盡可能在無痛苦的情況下中接受實驗；表達天性的自由，為動物提供足夠的空間、適當的設施以及與動物伙伴在一起，使動物能夠自由表達天性。

“尚無官方領養渠道”

近年來，退役實驗犬領養公益組織的出現，為人們善待實驗犬提供另一種可能。

據“它基金”，從實驗犬用途來看，50%的實驗犬被用于商業產品上市前的樣本量測試；30%則用于測試內服外用產品的成分效果以及身體反饋測試；另有15%的實驗犬被投入到醫學臨床研究中，包括病理研究和學術研究等；而余下約5%則投入用于生化、病毒等科研軍工實驗。

這也意味著，除了用于醫學臨床和科研軍工等特殊實驗犬，其他主要用于非致命和商業用途的實驗犬，是有機會重回社會并擁有溫暖家庭的。

然而，雖然公眾的領養熱情目前逐漸高漲，但在盟盟看來，目前實驗比格犬的領養流程還面臨著許多不足和困難，實驗犬退役后，也并無官方認可的正式領養流程。

“目前，國內唯一專業的實驗比格犬救助公益組織是‘比格公社’，除此之外實驗比格犬的解救和領養大部分時候只能靠善意人士單打獨斗去推動，流程也相對業余。然而即便是‘比格公社’，也是一群普通人在盡可能地憑借一腔熱情去推動這件事。更多時候，領養是很難促成的，許多領養單位都有相關顧慮，很多次在領養消息開放沒多久就叫停領養，甚至在其中斡旋的領養促成者還會受到批評，在對接實驗犬救助時，也時常會遇到困難。”盟盟說。

△比格公社的領養要求 圖源：受訪者供圖

令盟盟印象深刻的是，去年夏天，自己的賬號對接發布了上海某個實驗室的7只剛出生的小比格的領養消息。是某實驗室買了一批比格犬，到達實驗室時才發現兩只母比格犬懷孕了，只能生下來，這7只小比格犬的出生，是實驗室的“意外”。

“按流程這批意外生命是要安樂死處理的，但實驗室內部的善意人士不忍心，想給它們找領養。消息快速傳播了出去，但也因為帶上了‘動物實驗’‘安樂死’一類詞綴，對不了解相關事宜的網民來說，引發許多疑問、質疑甚至謾罵，當事人、單位甚至被網暴。最后結果是，7只小比格犬全部被安樂死了。”盟盟說。

“國內目前的實驗犬領養，其實是尚無法律法規保護和支持的，實驗動物也多數處于被當作資產、損耗品的狀態。”盟盟指出。

在另一方面，對領養者來說，領養一只實驗比格犬也是一種挑戰，需要高度的耐心、責任感。

趙樂在今年5月領養了一只實驗比格犬，這對她來說，也是非常特別的體驗，“我領養的這只狗狗，之前做過藥物代謝的實驗，領回家之后確實遇到了許多困難。”她說，首先是狗狗的身體狀況，腎功能有一項指標是不好的，心臟也有一點不正常，耳道里有馬拉色菌，爪子有嚴重炎癥，皮膚狀態也不好，其次是狗狗害怕人類，不信任人類，需要非常有耐心和愛心。

“剛開始，它會害怕一切陌生的環境和事物，我們就耐心陪伴它慢慢熟悉，慢慢地抱出家門去小區里探索，一遍一遍地告訴它，‘沒事的，這里沒人會傷害你’，現在它能在小區外面的路上翹著尾巴嗅聞。每天睡前給它抹藥、安撫、教它上下樓梯，它的情況也在一天天變好。”趙樂告訴時代周報記者。

在另一位領養者張安看來，領養實驗比格犬也是一件需要深思熟慮的事。

“狗狗容不容易生病，取決于它之前做過哪些實驗。我領養的狗狗‘披薩’之前做的是‘糖尿病建模實驗’，簡單理解就是為了驗證藥的效果，提前讓狗得上糖尿病。‘披薩’建模失敗了，沒有得上糖尿病。不過，實驗對狗是一定有影響的。”張安告訴時代周報記者，實驗犬退役后還會有后遺癥，他們害怕所有聲音，風聲、關門聲、汽車聲，“披薩”到戶外第一天根本不會走路，只趴著。

“因此，在申請領養后第一件事，是‘比格公社’的運營團隊和我開了90分鐘的在線會議，社長一直‘勸退’我，這些狗有多么的特別，后遺癥有多么可怕。此外，還有押金、領養費、定期回訪，所有流程都在逼我想清楚，領養這樣一只特殊的小狗，是否真的準備好了。”張安說。

“退養、虐待都會對小狗造成再次傷害，整個領養流程設計都是圍繞如何避免二次傷害，我覺得是合理的，這才是真的為實驗犬負責。”張安表示。

盟盟樂見于公眾對實驗比格犬的關注，“但也希望公眾可以更深地了解背后的故事，動物實驗是什么，為什么要動物實驗，誰在動物實驗中獲益，有沒有替代動物實驗的辦法，有什么辦法能提高實驗動物的福利……這是一整個很龐大的議題。也希望大家更多關注實驗動物處境，只有更多人看見、了解，實驗動物們的處境才有可能被改善。”

記者丨王瑩嶺

編輯丨潘展虹

值班丨滿? ?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