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金角財經

作者：周大錘

國內游戲界最大的一樁并購案，竟然發生在了字節和沐瞳之間。

?

原本在游戲圈子里，所有人都以為沐瞳的創始人會回歸老東家騰訊的懷抱。早在3月的第二個星期，就有風聲悄然流傳，說騰訊計劃拿出50億美元收購沐瞳。

?

有知情人士證實了這個說法，“業內都覺得騰訊即將補齊短板，但3月20日的那周末，騰訊聯系不上沐瞳了，隨后就傳出了字節出價更高拿下沐瞳的消息。”

?

換句話說，就在走進新房的前一夜，騰訊被“未婚妻”沐瞳背刺了，對方還高調牽起了騰訊死對頭字節的手。

?

老實人騰訊，這次連盤都沒接上，慘啊。

?

說來，這場臨陣倒戈并非全無預兆——騰訊和沐瞳早有嫌隙，雙方曾多次對簿公堂，而介入其中的字節，迫切需要一個在海外游戲市場能打的打手，幫忙阻擊騰訊的腳步。

?

但沐瞳能帶給字節的增益到底有多大，值得懷疑。作為一個只專注于海外市場的游戲公司，在國內沐瞳缺乏經驗和積累，口碑也因為抄襲嫌疑受損，而在國外，隨著中國游戲大量出海，以及騰訊、網易等大廠的發力，沐瞳也呈現出頹勢。

?

這筆生意，看起來熱鬧，細算起來，未必合算。

?

?

沐瞳為什么值那么多錢？這要從這家公司的業務說起。

?

在沐瞳被收購以后，其聯合創始人袁菁曾高調表示，沐瞳的代表作《無盡對決》全球月活躍用戶已經突破9000萬，沐瞳的團隊人數則已經突破700人。

?

簡單來說，沐瞳的盤子夠大、人才夠多，而且作品也足夠能打。

?

不過，對于國內玩家來說《無盡對決》這個名字十分陌生，畢竟這款游戲雖然在海外市場十分火熱，但至今沒有出現在國內。

?

不出現在國內是有原因的。

?

2018年，《英雄聯盟》的研發商，騰訊全資控股的拳頭公司曾在美國起訴沐瞳科技抄襲，被法院以不方便審理駁回，所謂的不方便，是指原告與被告分屬不同國家，你《英雄聯盟》的專利和版權在中國，他《無盡對決》的版權在國外，判起來用哪邊的法？

?

兩款游戲的地圖、戰場、角色、logo都有些類似

眼看官司進展受阻，騰訊反手告了沐瞳創始人徐振華，指控對方違反競業協議，這場官司倒是很快出了結果：法院判定徐振華賠償1940萬元，創下同類判決最高紀錄。這筆賠償主要是當時他從騰訊那邊獲得的限制性股票產生的收益，因為違約被追索。

?

徐振華這位前騰訊員工，從2009年就加入了騰訊游戲，擔任過網游運營，參與了《植物大戰僵尸online》《軒轅傳奇》等游戲的研發。

?

2014年1月，騰訊的《王者榮耀》進入開發階段，游戲業務上下都在期待著這只手游端的現金奶牛。與此同時，徐振華悄悄成立沐瞳公司，開始從騰訊、西山居、巨人等公司的游戲團隊里挖人。

?

搞“副業”的事情很快敗露，騰訊上海公司內審部門找到他，以違反競業限制為由當場解除勞動關系，徐振華被沒收員工門卡、驅離工作場所。

?

前腳出了騰訊大門，后腳他就風風火火帶著沐瞳開始加速創業，短短11個月后，沐瞳的首作《Magic Rush: Heroes》上線。

?

值得一提的是，后來騰訊起訴沐瞳的時候，這款游戲和《Mobile Legends: 5V5 MOBA》《Mobile Legends: Bang bang》都在“疑似抄襲”《英雄聯盟》的名單中。

在MOBA游戲領域，國內最成功的有兩款，端游是《英雄聯盟》，手游則是《王者榮耀》。

?

MOBA，又稱多人在線戰斗競技場游戲，也是電競行業的立身之本。這類游戲的特點在于考驗玩家的臨場反應、戰術策略、團隊配合，簡單來說，就是很重“操作”。

?

由于極強的交互性和可成長空間，MOBA的用戶粘性十分強大，效益也十分可觀。比如2009年出廠的《英雄聯盟》，至今依然在創造巨大的經濟價值——剛剛過去的2020年，這款游戲為騰訊帶來了17.5億美元的收入。

?

而《王者榮耀》，則是MOBA這種現金奶牛游戲品類從端游向手游跨越的初次成功。

?

王者榮耀角色圖

?

在騰訊之前，不少廠家都嘗試過邁出這一步，比如老牌強手網易，曾經推出過一款《亂斗西游》，受制于手機性能不足、聯網條件還不成熟，《亂斗西游》被迫采取異步交互、并非聯網即時對戰玩法。

?

異步交互的游戲模式，帶來的直觀結果就是交互性存在斷層，讓玩家體會不到競技的爽快和緊張感，這種嘗試很快宣告失敗。

?

直到2015年11月26日，《王者榮耀》在iOS、Android平臺上線公測，屬于手游MOBA的新時代正式來臨。

?

在國內，由于同品類沒一個能打的，《王者榮耀》一年時間就賺下68億人民幣，勢頭兇猛，被業內稱作“正在席卷一切”。

?

但在國外，事情就沒那么順利了。

?

基于騰訊當時的業務安排，國內市場《王者榮耀》的運營宣發由騰訊自己負責，海外市場則交給了騰訊持股的新加坡SEA集團代理。SEA旗下游戲業務主體Garena，直到2016年9月起才逐步在東南亞和港澳臺地區發布《王者榮耀》海外版《傳說對決》。

?

沐瞳的MOBA游戲《無盡對決》（《Mobile Legends: 5V5 MOBA》），幾乎同步出現在海外市場，開始和騰訊正面對抗。

?

無盡對決角色圖

?

為了壓制騰訊，沐瞳采取的政策是“All in”——頂著一天30多萬美金，一個月1000萬美金的巨額虧損買量，不顧一切獲取用戶。

?

據沐瞳的高管們事后回憶，“最困難的時刻，廣告費欠款高達2億人民幣，公司現金流最多只能支撐50天。”?

?

面對這么不要命的打法，騰訊還是老馬失蹄了。

?

雖然在國內，《王者榮耀》創造了DAU破1億、年收入超200億的奇跡，但在國外，《無盡對決》已然站穩腳跟，收入和用戶量都壓過《王者榮耀》一頭。

?

可惜，沐瞳算錯了兩件事：

?

中國是世界第一大消費市場，也是千億級的巨大游戲市場，放棄中國只攻海外，等于主動舍棄了國外廠家削尖頭都分不到的巨大蛋糕；

?

騰訊能做出《英雄聯盟》和《王者榮耀》，自然擁有著足夠雄厚的技術積累、團隊能力和產品經驗，要打反擊戰，只是時間問題。

?

2018年，騰訊往海外市場砸出《PUBG MOBILE》這顆重磅炸彈，飛速殺上出海游戲榜首，上市以來，這款游戲的海外市場總收入達21億美元，總下載量超6.9億次，把《無盡對決》遠遠甩在身后。

?

而在MOBA的細分領域，騰訊也推出了原汁原味的《英雄聯盟》手游版，配合《王者榮耀》一起，對《無盡對決》形成合圍之勢。

即使缺乏新作品，和騰訊長期存在版權爭議，字節還是選擇了沐瞳。究其原因，除了補齊短板，也有避開鋒芒，和騰訊在海外舞臺上掰手腕的目的。

?

向外尋找增長，幾乎是這兩年來國內游戲廠家的共識。

?

國內游戲行業受版號等因素限制，不確定性太高。除此之外，行業的接近飽和也是個問題，老牌大廠有騰訊、網易，后起之秀莉莉絲、米哈游，再加上近來佳作不斷的完美世界、電魂、椰島等品牌，可以說，國內游戲市場無論質還是量都在飛快增長，但玩家總數畢竟有限。

?

相比之下，海外市場還有廣闊的空間。比如騰訊，其2020年三季報顯示，當季手游收入為391.73億元，同比增長61%。其中“爆款”手游《王者榮耀》2020年全年日活躍用戶超1億，成為全球第一款日活躍用戶過億的游戲產品。

?

王者榮耀2020年DAU過億

?

在進軍海外的浪潮中，莉莉絲、Funplus、IGG、網易、友塔、歡聚、鷹角等廠商傾巢而出，紛紛帶著各自作品開始在海外市場攻城拔寨。相比之下，曾經依靠《無盡對決》擠進2019年中國游戲出海廠商收入排行榜前十的沐瞳排名下降，略顯乏力。

?

即使如此，沐瞳依然是眼下字節面前最好的選擇。回顧整個2020年，騰訊投資了26家游戲公司，今年開年不過三個月，騰訊加快了投資并購的腳步，公布投資20多家游戲公司，顯然是繼續推行廣撒網的策略。

?

而在爭奪地盤上接連失利的字節，選擇至少在MOBA領域曾經威脅到過騰訊地位的沐瞳，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

說起來，字節這些年在游戲方面的布局不可謂不用力。靠著不斷撒錢，字節跳動旗下已經擁有30家游戲業務類主體公司，以及四家發行平臺，整個游戲業務團隊已有2000人規模，上線了十幾家游戲工作室。

?

目前字節跳動的游戲板塊主要有兩條業務方向， 以超休閑/休閑游戲為主導的Ohayoo ，以及主攻中重度游戲領域的朝夕光年。

?

抖音的游戲廣告隨處可見

?

在休閑游戲方面，Ohayoo算是小有名氣，《翡翠大師》《消滅病毒》《我功夫特牛》《小美斗地主》《腦洞大師》等一系列超休閑游戲，都是App Store游戲免費榜的榜上常客。在這方面，字節具有強大優勢——手握著字節和抖音的流量入口，為自家人買量輕而易舉。

?

但問題也很嚴重，休閑類游戲買量存在天花板，用戶粘性又很難維持，長期收益方面明顯不如中重度游戲。可除了自走棋游戲《戰爭藝術：無限進化》，以及使用漫畫IP的《鏢人》，字節至今未見更多中重度游戲作品。

?

畢竟，自研中重度游戲的周期太長，投入也大，倒不如買現成的作品和團隊，比如沐瞳。

毫無疑問，字節和沐瞳的這場聯姻，會為字節帶來巨大的利益——三個現成的國外市場頭部游戲，以及一支可以馬上投入使用的專業團隊。

?

但這并不代表字節可以高枕無憂，尤其在國內游戲行業格局經歷巨大變動的當下。

?

根據統計，2019年9月至2020年9月，12個月里手游暢銷榜TOP30游戲數量中非騰訊、網易的數量不斷增加，一度過半。

?

一個明顯的趨勢是，無論端游還是手游，國內的中小廠商都在加速。《中國式家長》《太吾繪卷》《戴森球計劃》《鬼谷八荒》，來自中國的精品游戲快速在世界范圍內獲得好評，背后是中國小作坊們的扎堆崛起。

?

國內精品游戲不斷增加

?

面對壓力，老牌巨頭們也開始加速擴張。

?

比如緊抓手游市場的網易，在孵化出的《陰陽師》IP基礎上不斷深入挖掘，衍生出《平安京》、《妖怪屋》、《百聞牌》。手握成熟的商業模式，網易在不斷復制并創新，比如時下熱門的新作《忘川風華錄》，就在抽卡游戲的模板上進一步細化，通過古風文化和音樂聯動破圈觸達新的用戶層。

?

而騰訊，則采用了擴寬邊界的策略。除了曾經被稱作騰訊“親兒子”的拳頭游戲、Epic，騰訊通過極光計劃扶持起國內的小眾游戲工作室，比如《中國式家長》《我的俠客》等備受市場好評的游戲背后，都有騰訊極光計劃的推動，戰略版圖從休閑到精品，可謂樹大根深，枝繁葉茂。

?

在游戲行業，騰訊打入的深度十分驚人。

?

除了搭建自有平臺WeGame引進國外優秀作品，騰訊還與任天堂合作，成為國行Switch代理商。放眼國際，Fatshark、Funcom、Sumo、白金工作室、Marvelous等多個知名游戲開發商都有騰訊的注資，前《全境封鎖》制作團隊Sharkmob更是被騰訊全資收購。

?

值得注意的是，前小島工作室創始人之一的今泉健一郎，以及原《光暈4》設計總監Scott Warner，都已經加入騰訊。

?

2020騰訊游戲年度發布會上，騰訊旗下光子工作室發布了一款主機技術demo——《代號：SYN》。隨后不久，騰訊游戲在美國加州橘子郡開設了隸屬于光子工作室群的全新工作室LightSpeed LA，宣布要為PS5、Xbox Series X等次時代游戲主機開發3A游戲。

?

很顯然，騰訊的野心早就不止于手游、PC端游、網游，就連主機3A都在射程之內。和這樣的龐大游戲帝國相比，即使有沐瞳入伙，字節要宣稱自己有和騰訊一戰的實力，只怕自己都不敢相信。

?

更何況，除了《Magic Rush: Heroes》和《Mobile Legends: 5V5 MOBA》《Mobile Legends: Bang bang》，沐瞳成立七年以來再未有過一款拿得出手的作品，這家公司到底能為字節帶來多大的提升，尚需時間驗證。

比起提升，收購沐瞳以后，字節先迎來的是麻煩。

?

3月22日，沐瞳科技CEO袁菁發表全員信，宣布沐瞳科技與朝夕光年達成戰略收購協議。次日凌晨，沐瞳科技聯合創始人之一的張冠群，在朋友圈發文稱自己被做局騙走了股權。

?

按照張冠群的說法，當年他和袁菁追隨徐振華離開騰訊，約定以5:3:2的股權比例成立沐瞳科技，經過投資人的稀釋和期權池影響，張冠群手上還持有14%的股權。“之所以沒要錢，是出于對公司發展的考慮，當時研發兩年，剛有點盈利，趨勢也比較好，但是，公司賬上的現金還是十分珍貴的。”

?

2015年底，張冠群主動離開沐瞳科技回到深圳，經協商，他決定裸退12%的股權，將之充盈到期權池為公司的長遠發展做戰略儲備，自己則保留剩余的2%。?

?

直到去年末，沐瞳科技提出以36億估值回購張冠群手中的股份，在雙方簽字后的短短3個月里，沐瞳科技卻以近10倍的價格賣掉了公司。

?

沐瞳股權變更情況

?

按照張冠群的說法，那時沐瞳科技與君聯資本（2018年參股）擬以40億元人民幣的估值進行股權回購，而張冠群拿到的回購方案是以36億元人民幣估值——對方說，普通股要打九折，“如果現在不走，可能什么也拿不到。”

?

套現7200萬人民幣或是空手而歸，張冠群權衡之下選了前者，沒想到自己手上的股份被回購才短短三個月，公司估值卻翻了數倍。?如果按照字節出價的40億美元算，張冠群2%股權的價值接近8000萬美元，約合5.36億元人民幣。?

?

張冠群覺得這是“一個提前做好的局”，他說袁菁和自己交流時曾經說過“公司沒人買得起所以也不賣了”，結果轉頭就和字節達成了交易。?

?

自認被騙，張冠群不再配合回購程序，拒絕向沐瞳科技交出身份證，并請律師通過訴訟嘗試保住股權。然而在沒有張冠群本人出面和身份證原件的情況下，沐瞳科技卻完成了股權變更。

?

目前，張冠群已經在香港提起回購協議撤銷訴訟，在內地則提起了股東會決議不成立訴訟。如果此前沒有達成過內部協議，則訴訟會對張冠群有利。?

?

好不容易狠下心來重金收購，牽手沒兩天就鬧得雞飛蛋打，字節的游戲之路，也實在太多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