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陳選濱

來源丨智能相對論（ID:aixdlun）

老張是一個70后，走南闖北了大半輩子，也做了大半輩子的服裝加工。

憑著自己過硬的手藝，在行業內也比較混得開。為此，中年的工作對于老張來說，還算是體面。但是，疫情發生以來，似乎一切都在發生著改變。

五一那晚，老張沒有等來期盼的假期休息，而是草草地和現在服裝加工廠的老板清算了工資，便匆匆連夜驅車從廣東去了福建。那里，將是他今年以來入職的第三個服裝加工廠。

若是能留在廣東，老張其實并不想北上福建。但是，沒有辦法，世界范圍內持續的疫情影響，原廠的外貿訂單也接連受到拖累，最終堅持了2個多月，還是宣布了倒下。

在這突如其來的疫情寒潮下，小廠基本上很難活下去，小人物也只能隨波逐流罷了。

對向的車燈透過玻璃，打在老張的略顯疲憊的臉上，他心里很是復雜，后方的廣東固然不能再停留，前方的福建又能待多久呢？

雖然只是一名技術型工人，但是從日常的工作內容和同事的閑聊中，他明顯的感覺到，疫情對制造業訂單的拖累依舊在蔓延，特別是外貿這一塊。

前路漫漫，他只能踩下一腳油門，趕著點時間到達福建，至少可以看看那邊服裝加工行業的情況。

一、現在談工業互聯網，對小工廠或許沒有太多意義

與老張不一樣，大東沒辦法這么瀟灑的說走就走，他只能留在廣東捱下去。

大東是一個85后，和老張是老相識。年輕人有熱情，也更加敢想敢做，豁得出去，所以他在廣東佛山承包了一個服裝加工廠，自己當老板，負責給品牌做最后一環的加工制造。

廠子不大，就十來個人，幾乎都是大東的同鄉朋友。大家湊在一起開了這么一個“作坊式”的小型服裝加工廠。事實上，在廣東，這類型的小廠并不罕見。在大東的工廠附近，基本上都是規模差不多的服裝加工廠，只是加工的服裝或品牌有所差別而已。

在今天中國的產業環境中，這一部分的中小企業最不起眼，但同時也承擔著極為關鍵的產業作用。據工信部最新的數據顯示，我國中小企業的數量已經超過了3000萬家，個體工商戶數量超過7000萬戶，貢獻了全國50%以上的稅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的技術創新成果和80%以上的勞動力就業。

特別是對于那些從事制造業的中小企業，其的重要性再怎么強調也不為過，乃是國之根本。

但是，就是這樣的一批中小企業，往往在市場艱難時刻最為致命，一點點經濟波動都會拖垮一個小型工廠的發展。

大東是2月下旬回到廣東的，雖然當時佛山還沒有允許復工，但是一直待在家里反而使他愈發焦慮。但是，到了廣東，他心中的焦慮也沒有得到絲毫緩解，反而看著空落落的廠房更加令他感到不安。

大東提供的佛山復工通知

3月，“新基建”的概念突然走紅，“工業互聯網”一詞也順勢進入了大東的視野。他隱約覺得，這或許是一個機會，能幫助他走出此次困境。

所謂“工業互聯網”，淺層的理解并不難，即通過數字化技術對制造工業的設備、流程、生產線進行升級改造，提高效率，增加產能。當今中國正在進入一個產業轉型的關鍵時刻，工業互聯網的模式被寄予厚望，成為制造業轉型的發展指向標。

這是一股不可阻擋的時代大浪潮。事實上，在2019年，國家工信部公布的十大“雙跨”工業互聯網平臺榜單上，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明顯的信號——諸如海爾、三一重工、富士康、徐工集團等老牌制造巨頭，或是阿里、浪潮、華為、用友、東方國信等新興技術大咖，都在投身其中，成為浪潮之下的一員。

盡管如此，大東在大致了解了工業互聯網的相關情況之后，反而一改往常的熱烈，猶豫地停下了升級的步伐。

“當時，為什么不繼續搞呢？是因為資金方面的原因嗎？”“智能相對論”詢問道。

“有這方面的考慮，疫情期間資金確實緊張。但是，最主要的還是我的工廠，規模就這么大，才幾臺機器，沒必要升級。就算升級了，也不會有太大的效率提高......（這種規模的）工廠最主要的還是得增加作業機器。”

大東如是回答，稍后又補充道：“當時想著還是再捱一段時間吧，等工人們都回來了，一切應該都會好起來的。”

如今，工廠的情況確實在好轉，而大東也沒有選擇升級跨向工業互聯網，而是放下了之前考慮，繼續沿用老辦法，通過擴招的方式來提高效率，增加產能。

大東群發的招聘信息

或許，對他來說，這是最穩妥的法子，畢竟工業互聯網對于他這種小廠而言，似乎沒有太多的意義，也太遙遠了。

二、跨向工業互聯網，沒有說得那么輕巧

寶叔的工廠在大東的附近，也同樣是服裝加工廠。但是，他的手下已經有百來號人，工廠頗具規模，在行業內也小有名氣。

談及工業互聯網，寶叔不太懂。但是，對于互聯網這一塊，他還是頗有感慨的。

前兩年，寶叔的兒子阿寶從杭州畢業歸來，見識了杭州電商的風生水起，阿寶也想著開一家品牌淘寶店，對自家工廠的服裝產品進行專業化運營推廣。

寶叔對此，自是沒有意見。畢竟，若是能干起來，自然是好事，就算不幸做不起來，對工廠的運作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有穩定貨源和資金支持，以及父親的幫助，阿寶說干就干，不久便在淘寶上開了第一家品牌服裝店。后來為了進一步接軌線下，阿寶更是在佛山的步行街也同樣開了一家門店。

阿寶的門店實拍圖

一切都準備妥當，阿寶的淘寶店和門店如期運營。但是，后互聯網時代，品牌電商猶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沒有高度專業化的運營和精準的品牌定位，很快阿寶的店就被淹沒在了互聯網“大數據”之下。

“當時，每天大概也只有幾單的生意吧。沒什么起色，我對（運營）這一塊也不了解，就當是給他（阿寶）學習學習吧。”寶叔回憶起這份經歷，很是平淡，似乎從來就沒有把重心放在這上面。

品牌店不溫不火的開著，成為了寶叔的工廠接軌互聯網唯一的一個通道。疫情期間，當工廠的傳統銷售渠道進入半封閉狀態，寶叔也想過把這個電商渠道進一步擴展，將品牌店扶持起來，以此來緩解疫情帶來的下行壓力。

畢竟，當時疫情留給電商渠道，還是有一定的增長空間，不至于像傳統渠道那般不堪。

但是，疏于打理運營的品牌店沒能撐下去，也未能在疫情期間緩解寶叔的庫存壓力，終于還是在今年2月宣布了關店。

“現在廠房里，還壓一批貨，賣不出去。我們也在想辦法。”寶叔依舊有些憂心。事實上，不僅僅是寶叔的工廠，其他的同行也有類似的情況——疫情導致需求下降，銷售渠道受阻，只能積壓在倉庫里。

寶叔的朋友經常相互溝通渠道情況

一旦銷售渠道受阻，對于工廠的打擊同樣致命。這也是為什么雖然當前工業互聯網的重心在于工業企業內網的建設，但是仍然有一批工業互聯網平臺依舊在把渠道外網的鏈接也兼顧在內的原因。

簡單來說，完整的、理想的工業互聯網模式不僅要解決工廠的內部生產升級，也要兼顧生產之后產品的銷售渠道擴展。

所以，現在市場上知名的工業互聯網平臺都開始有意識的做好這一點。比如，海爾COSMOPlat工業互聯網平臺在為客戶提供全流程服務的基礎上，重點推出“智慧供應鏈”來幫助企業對接生態資源，解決采購-銷售一系列的問題；而浪潮云In-Cloud工業互聯網平臺更加直接，直接在官網開設兩大欄目，即“供給大廳”和“需求大廳”，來引導客戶進行采銷資源整合，等等。

對此，寶叔卻有些不以為然，他說道：“我們自己內行人都解決不了的，只是靠平臺對接一下就能辦得到？想得太簡單了，一行有一行的難，不是這么輕巧的。”

或許確是如此，“工業互聯網”遠比消費互聯網沉重繁雜。究其原因，就在于“工業”二字所涉及的行業范疇、專業性、復雜性、高度等等遠非外行可以想象。寶叔僅是在服裝加工一行扎根多年，見解之下自有他的道理。

“那么，您有想過對自己的工廠進行升級改造嗎？將產能提上來。”“智能相對論”問道。

寶叔沉默良久，回答道：“聽你說的，改造升級，用機器替代人工確實很好。但是短期內我可能沒辦法考慮。像我手底下的這些人，很多都是當年和我一起出來的，一輩子就只會這個，我現在要改造、要裁掉他們，不可能的！”

事實上，不管是寶叔，還是大東，他們這種小型工廠都存在著相似的關系鏈，同鄉、朋友、親戚居多，存在著諸多人情世故，不是想改造就改造，想升級就能升級。

至少，商業市場那一套頗為“冷血”的新系統，在短期內進不了他們這個落后卻又火熱的車間。

三、我們終將會被時代所淘汰吧？！

老張連夜抵達了福建。新廠的老板是相識，也非常熱情，凌晨奔走著幫老張安排好了食宿后，又簡單介紹了一下以后的工作內容，囑咐老張早點休息后便離去了。

一個人待在房間里，老張有些感慨惆悵。因為新老板給他安排的工作，并不是他原來的行當，他只需要在車間看一下工人的作業流程，把控一下產品的出場質量就好。

工作內容遠比之前的輕松不少，工資也和之前差不多，但這反而讓老張有些恍惚。住宿的地方離車間并不遠，在同一個園區。車間里似乎隱隱約約傳來一陣陣機器運作的聲音，時遠時近，老張聽得入迷，也頗為感觸。

后來，他在與“智能相對論”交流時，頗有興致地問道，“上次，你說的工業互聯網，是不是未來一定要實現的？！”

“應該是的，這是一個大勢所趨，政府和市場都有意在推行。”

“效率和產能應該都會提高不少吧？是個好事咧。”

“是的，智能制造，這對于中國的工業來說是一個轉型的機會。”

“那以后應該也不再需要那么多工人了吧？”

“......”

“我們這一代人，終將會被時代所淘汰吧！？”

說完，老張掐滅手中的煙頭，輕吐了一口煙霧，便轉身走向了那個陌生的車間。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老張、大東、寶叔、阿寶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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